自幼生活在董卓、曹操等人阴影之下,皇帝到底已经见多了这些场面,仍旧温和地问她:“那你想住哪里呢。”
曹节道:“我年少时,曾与家父戏言,‘都说爹爹是周公辅成王,爹爹终日忙于朝政,我想看看成王在做什么’。人皆以为是谶语,故而家父送我入宫。现在我进宫了,我想看看‘成王’在做什么。”
即便曹宪同是曹家人,听了她这些话,心中亦是不喜。然而皇帝没有流露什么情绪,甚至还微微带了点对待小孩子的笑意:“行,既然你想看,便来看吧。虽然——没什么好看的。”
于是曹宪至百子坊中一处殿阁安置,曹节则随皇帝至天子寝宫。
曹节入宫前,总以为自己已经拿准了主意,以为自己心里能定得住。
但不知为何,一步步走进宫门后,全都乱了。
皇帝的性情她拿捏不定。若说他软弱,他回答得极有涵养,并无丝毫卑下之色;若说软弱是装出来的,可又事事顺着她的意思做,令她实在试探不出更多。
这个人就像一潭水。你给他一拳,水面起几道波纹、溅几朵水花,很快涟漪便消散,仍旧回复满池平静。你一点儿都伤不着他。
而现在踏进了他的寝殿,第一眼看见宫人们正在他的床榻上安置第二个人的被褥,尽管她早有了为复仇而献身皇帝的准备,不知为何还是怕。
曹节不愿再看那床铺,目光转移开去,见青铜宫灯照耀下,三面靠墙都立着些高大厚重的楠木书架,书架上一卷一卷的竹简和帛书,另有一张阔大的云头御案,上面堆着些笔墨丝绢。
曹节踱去书架边翻看他的藏书,借此暂时安定自己的内心。
刘协在她身后看着。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她缺乏教养,但他并没有同她生气。
曹节草草翻了几卷,一转身险些撞到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人身上,不免因狼狈而越发的恼火。两道细细的柳叶眉一瞬间竖起来,又放下。
刘协莫名觉得她像个炸了毛的小狸猫在充老虎,忍不住笑了。
曹节见他竟然轻轻松松地笑她,更加着恼:“你笑什么。”
刘协收一收笑容,并不答话,转而说:“你现在知道成王在做什么了?”
曹节道:“成王在看一些《诗经》《论语》,无用的书。”
刘协笑问:“什么书才算‘有用’?”
“就算不是《孙子》《吴子》,也至少该是《商君》《鬼谷》。”
刘协微微敛容道:“有周公治理天下、征战四方足矣,成王何须看‘有用’的书?”
“足矣?”
刘协又笑了:“以你的身份问我,想我怎么答?”你可是曹操之女。
初次谋面,曹节未知他底细,自然不好贸然摊牌,于是笑道:“确实。足矣。想来我爹爹确实居功至伟,若不是他费心操持朝政,你们大汉朝早就被人分成一片一片,你也早就死过一遍一遍了。”半是发泄火气,半是继续试探。
刘协道:“事实确是如此。但,你开口来告诉我这些,是为了表达什么、得到什么?若要位分、赏赐,你自去命人告知魏公即可,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。若是想要宠幸、子嗣,我已答应与你同宿,你我今夜已站在这里,我任你取用。我只是替你感到不值——明明丞相之女已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尊贵,你何苦自请进宫,来‘看成王做什么’。我或许今天有一条命在,或许明天命就没有了,到时你要怎么办?听说你只有十六岁,你的日子还长。按我的意思,替你考虑,不如我们不行夫妻之实,这样你随时可以向魏公提出悔婚,就算不悔婚,等我死后,你改嫁,也能嫁得好些。”
曹节听了,一手攥住他领口,拽着他到床榻边,将他按倒在榻上。
满殿的内侍虽然大多是曹家安插在此的人,见曹家五小姐如此,一时也震惊得不知该如何反应。刘协倒是镇定,仍然没有动怒,他偏过头,微微点了点下巴,示意众人退下。
“我看你似乎很讨厌我,又何苦非要与我如此。”他说:“你想自己的儿子将来成为像我一样的皇帝吗。还是说,你父侯需要你生下一个有曹氏血脉的皇子,你被逼无奈所以这样。”
曹节在他上方,定定地盯着他双眼,低低说道:“陛下不愿为我所用,那我便只能自己生一个可用的皇子出来。”
他苦笑:“你说要来我殿中,我允你来;你如今欲与我行鱼水之欢,我也并未推拒,怎还说我不愿为你所用。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,你是初次,若你强行在上,恐怕等会儿要多受些痛楚,不如下来,我会慢一些,以免伤着你。”
“你!”曹节跨坐在他身上,起来也不是,继续剥他袍服也不是。
终究是太年轻。
“这个牢笼,你还有逃走的机会。”刘协顺从地躺在她身下,望着她说道:“为了我这样一个令你讨厌的人,一辈子陷进来,不值得。”
曹节弯下身子,伏在他耳边低低说道:“回去,才是死地,这里,或许还有一两分生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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