知远收了声,转过身来,一件大衣裹着两个人,并排坐在医院的长椅上。
他摘下眼睛,背过手去,擦了擦眼泪,又戴上眼镜。
他除了眼尾微微有些发红,几乎看不出哭过的痕迹。
孟景侧头看着他,一如既往的认真与专注。
洛知远喉结滚动,喝了一口孟景递过来的热水,沉默了片刻,他不是习惯倾诉的人,但有太多东西压在心底。
他想,如果世界上还剩一个人他可以敞开心扉,可以无所顾忌地分摊情绪,那个人应该是孟景。
“我才进入实验室的时候,整个组里只有师兄……”
洛知远靠着孟景的肩膀,握住他的手指,慢慢说着。
他想起才进实验室的时候,那还是本科时期的大三,吕志成才来到理工大不久,经费没有到账,远不如现在的风光。
实验室只有很少的几台仪器,有一些还是东拼西凑捡其他实验室的垃圾拼起来的。
每一台仪器都经过了李振飞的打理,他每天白天乐呵呵地捧着一大捧票据,跑上跑下,接受财务和行政的刁难;晚上则回到实验室,像一个搭建自己城堡的国王一样,将那些廉价的仪器改造升级;将捡来的报废机器改装使用;又或者是把打电话向试剂公司讨来的零星小样分门别类地装好,一个一个贴上检索标签……
洛知远有很多新想法,吕志成只会画饼,而李振飞则像一个真正的引路人一样,缺什么了他帮忙,需要什么了他一起想办法。
贫穷的实验室,只想往上爬的老板,洛知远却奇迹般地过上了堪称“富养”的日子,李振飞像贫苦家中早当家的兄长,给他撑起了一片空间。
虽然他与李振飞都不是喜欢将感受宣之于口的人,但这一份情谊,他一直铭记在心。
“他是我的引路人,最早认识他的时候,我从他身上看到的是真正的对科研的热爱,与无惧一切的开荒人的勇气。我最早认识他的时候,他不是现在这样的眼神……”
李振飞一开始是最乐观的人,他真正相信困难都是暂时的,他们总会跨过这些障碍,迎来真正的、能够自由自在、纯粹地做科研的日子。
他毫无保留地教洛知远使用每一台仪器,分享每一个小技巧,也真心地赞叹洛知远每一个绝妙的idea,且对此不生任何贪念与嫉妒。
那一段时间,纵然吕志成画饼,但在实验室的时间,的的确确是快乐的。
“回到那个时候,我永远不会想到,师兄会选择现在这种惨烈的……”洛知远因为呜咽而失声,他闭上眼睛,深呼吸了一口气,睫毛振落不受控制渗出的泪水。
是什么时候变化的?
洛知远想起组里第一次被拿走去兑换吕志成利益的成果。
想起李振飞第一次醉酒。
想起压在李振飞身上越来越多的杂务。
想起一次又一次,失败的结果。
……
这个实验室就像一口填不满的枯井,吸走了李振飞的所有精力,将他原本乐观的底色,涂抹成一片灰暗。
吕志成是这口枯井中的恶鬼,而陆查是另一只恶鬼用权力和资源养出来的伥鬼。
但这口枯井又是谁挖的?
“我不会放过陆查和吕志成。”洛知远皱眉,闭上眼睛,握紧了拳头。
“师兄不会有事的,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孟景轻轻拍拍洛知远的手背,低头与他额头相碰,蹭了蹭。
“嗯……不能有事,师兄不会有事。”
抢救室的门打开,洛知远立即起身,紧张地望向里面。
年长的医生拉下口罩,“谁是十一号李振飞的家属。”
“他怎么了?”
“人醒了。”
洛知远正准备开口,医生又接着道:
“现在还不能见,他还没脱离危险,马上转往icu。我们处理了硫酸造成的消化道灼伤,这只是第一步。现在最棘手的是重金属中毒。血和头发的化验结果还没出来,目前无法确定是哪种金属。如果能尽快明确毒物种类,我们就能对症下药,预后会好很多。这类中毒,治疗是争分夺秒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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