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停下来,迫切的去找那张脸。
正看见遗光捂着包脸的头巾,灰扑扑的布料上沾着晶莹的泪珠,她是哭着的,可眼睛却在笑。
时值傍晚,太阳渐渐西沉。
北方的冬天,天黑的很快,没走几步路,视线已慢慢变得昏暗。
街上的人群已散去不少,变得空旷起来。
周红看着远处一个人影,突然顿住了
“大伯!”
一个拄杖老人闻声,停了下来,缓缓抬头,惊讶的看着侄女一行人走了过来。
“县里没派人送你?”
周老爷听着侄女的责怪,顺从的披上大衣,笑着解释:“快开战啦!县衙都忙。而且,是我自己想走走的。”
他感叹“一路上,我真是看了很多啊!”
“义隆号……
张掌柜捐了整整七百担粮食给前线。”
周老爷,顿了顿,忆起自己这位老邻居,一身长衫,亲自领着伙计押粮。对着两道乡亲敬意的目光,淡淡颔首。
他回味了一句,还忍不住要与人分享
“古有巩义康百万,今有巩义张大善人。张家的义隆号,担得起啊!”
周红没作声,见周老爷陷入深思,步伐缓慢,也跟着慢了下来。
月亮也不见了,黑天像幕布将光明都遮掩的严实,只有北天,几颗星子寥落闪烁。
有风吹到面上,周老爷直起腰,便看见四周,昏暗灯笼下有弯腰指着报纸眯眼同老少讲解时政战局的文人,看见扎紧裤腰,摸着褡裢却大步朝募捐处走去的货郎,还有背着包袱,一脸稚气询问征兵署往哪里去的男娃。
这片灰蒙蒙的天空之下,乌云未至,而干涸田地里的麦苗似乎也撅起了枯黄的穗顶,摇摇晃晃的挣起来了。
这景象如此生机勃勃,充满希望,让人迷恋,舍不得离去。
终于,周老爷的脚步,越来越慢,直到完全停了下来。
“红!”
他十分郑重的叫住了侄女
“我想把家里叁分之二的粮食都捐出去。你大娘总抱怨客人太多,劳累的很,又休息不好。我想,咱们不如全搬回乡下的老宅吧!”
“叁分之二的粮食,咱们周家可真是出名了!”
炕床上,于凤娘扯着周红的手愤愤不平。家里已搬回了老宅,距离捐粮也过去了好几天。
木已成舟的事情,婶娘却还是难以释怀。
那日因这事,俩夫妻已大吵了一顿。
伯父不明白一向看着宽和温厚的老妻,竟变得如此固执尖酸,仿佛变了个人似的。
他像是被欺骗的受害者怀着痛心和被顶撞的羞恼说了出来,当着所有人的面。
瘫在床上的于凤娘一下子面色紫涨,没等吐出一句话,便咚的一声,昏死在了炕床上。
等家人惊呼着跑上去,才发现她身下的褥垫溢出了一汨尿渍。
事情弄成这样,对这件事,便是耿直如周红,也不敢再说什么了。
可这好像成了于凤娘的心病,
天天翻来覆去的抱怨。
“婶娘,刚我进门,看弟媳跪在你屋子里哭,看着真可怜!这做娘的,见不到孩子多难受。您身体不好,又何必要亲自照顾成希。受累不说还不落好。”
周红本是想转移下话题。
谁曾想,这竟然是又捅了另一个马蜂窝!
提起李应林,于凤娘便是牙根紧咬
“这没用的女人还有脸哭,没休了她,还放着在我周家吃白馍,都该笑了。男人管不住,孩子也带不好。就这,还有脸去和你大伯说!做媳妇的和公公告状老婆婆,我给她的脸。
天天的哭丧,是盼我死呢!”
她紧紧的抓着周红的手,说到激动气愤处,枯瘦如鸡爪的指节深深的抠进周红的皮肉。
周红皱了皱眉头,强忍着没放开。
她迫使自己忘记这疼痛,冷静下来在脑海里组织罗列语言,来帮助伯娘走出这固执的死角。
家里的气氛愈发不大好了,这几日,大伯额角的皱纹又深刻了几分。
家和才能万事兴。
世道眼见要乱,她衷心希望至少家里还可以是团结,融洽的。
冬日的阳光,从填了玻璃的杉木窗里透进来,可不大亮,只落在炕角的一段。
微尘如精灵在光阳里飞舞,引逗着人们的视线。
周红见着婶娘的眼睛被吸引过去,微仰着头,仿佛是在晒那久违的日光。
她好久没出这间屋子了。
虚黄的光晕,照在她脸上,沟壑松弛的皮肤,鬓角的银光都清晰可见。
周红方才还埋怨婶娘的心,突然就变得酸软了起来。
她是亲眼见证,这原本容光焕发的贵妇,是如何从短短的时间衰老成这样的。
“红!”
于凤娘突然开了口,她还保持着闭眼晒太阳的姿态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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