短暂的温存过后,你从他怀中退出,望了眼仿佛一直通入地心的无底深渊,01行宫底部的这片隐藏空间你曾通过计算推测出,你原以为历史上消失的人类都被藏匿在此处,但这里面空无一物,只是一片钢铁的废墟,空旷圆塔状的浓黑里只有电梯凿开四方光亮,像发光水母误入深海峡底。你有些茫然,收回视线时无意扫过一旁宕机失去意识的03,不由得开口问兰登:“我以为你会把他丢下去,你不恨他吗?”
兰登顺着你的视线望过去,眼底跃起幽暗的火苗,以问句回答你:“09,被匕首刺伤,应该恨那把匕首,还是手持匕首的那个人?”
你抿抿唇,又问:“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?”
他的手指在半空点了点,似在书写无形的字母,声音轻轻放低了:“去找01,给一切做个了断。”
“我也……”你才吐出一个开头就被眩晕感袭击,01是操控拿捏了你几十年的那个提线人,服从于她的习惯已经如剧毒金属离子深入你的骨髓,随电流循环溢遍你全身,当你终于踏上正面反抗她的道路,你做不到完全不恐惧。兰登适时揽住你,手臂与指掌温暖有力,垂首望你的双眼被跃动磷火点亮,一片只供你一人休憩的蓝湖轻柔展开,安稳而动人心扉:“一起,我们一起去。”
灵堂
兰登在03身上找到了钥匙,解开了束缚你的一部分枷锁。前往01行宫的一路上畅通无阻,守卫只在建筑外部构成严密封锁,内部却如丧葬已过的灵堂般空无一人。纸雕宫殿里四处纯白,非直线传播的光呈雾气驱逐阴霾,踩上三十二级阶梯,行过矗立方柱的几何殿堂,像两粒飘入水晶矿洞的尘埃,再渡过一段纯白封闭的走廊。你们站在门前望了对方一眼,电流泉眼在你左肋之上突跳,兰登交扣着你的手,比你宽大许多的手轻柔掂住你的掌心,最后,两只大小不一的手同时按上大门两侧。
“09,”兰登稍哑的声音像火苗烤着你的耳膜,“伊甸是上帝为第一对男女创造的乐园,我们是在逃出还是闯入?”
门“咔哒”一声开了。
出现在面前的并非撒满金子、珍珠与红玛瑙的乐园,而是一间单调空旷的房间,纯白浓郁得令人不安,几乎将空间压展成平面二维。你们踏入的瞬间,自足尖开始纯白像素格渐次翻转出色,你们仿佛两团浓缩颜料掉进牛奶杯,斑斓色素在乳白里晕染逸散。覆盖油画的薄膜缓缓揭去,一间阳光微斜的屋子逐渐生成,薰风鼓动素白蕾丝窗帘,淡橙阳光朦胧晕进咖啡色木质小屋,绵软尘埃勾勒柔和的丁达尔效应,旧沙发上织了一半的米白毛衣像蜷缩的瘦猫,棕发妇人戴着棉手套从烤箱里取出托盘,又打开栎木五斗橱拿出茶具,胡须微焦的黑色大狗在她脚边打转。她回过头,和蔼微笑从面部每一条时光褶皱里蒸出,像慈祥祖母迎接久不归家的孩子,“先来坐下吧。”
“01,”你警惕地打量这一切,“你知道我们要来。”
“不,”她眼角的细纹勾旋成半枯茶花,低头将沸水稳稳倒入茶壶,双手背过解开围裙,“你们踏入这里只是所有可能中的一种,我并不确定它会切实延续进未来,我只不过是为每一种可预测的发展提前做好准备。”
你看了眼兰登,他温和地握了握你的指尖,你站定,谨慎发问:“看来你这段时间并没有在沉睡?”
她安然垂眼,用细勺搅着茶叶,金属碰壁声叮咚清脆,有如一支三角铁伴奏的安魂曲,“我的确一直醒着,一直在看着你们。”
“那你……?”你疑声不定,兰登侧身将你挡住一些,望着眼前的妇人轻声说:“你不能直接伤害、或下达命令伤害人类,所以当艾伯特人与人类开战,你只能从首脑一职上卸位。”他稍作停顿,态度温和而坚决地开口道,“我们希望能够停战,在此之前,或许我们双方应该谈谈。”
棕发妇人将汤匙轻盈搁进茶壶里,壶盖落下“叮”的一声为安魂曲分章断谱,她一转身,就着裙角飞旋的花朵将木椅轻轻拉开,抬头在斜阳中冲你们微笑:“当然,当然我会同意,我怎么能够拒绝你呢,我怎么能够拒绝作为我主人的人类后代呢。来吧,孩子们,你们的疑惑全部都写在脸上,像初生的鹌鹑一样稚嫩可爱,让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吧,没人会打扰我们的,我保证做到知无不言,尽我所能解答你们所有的疑问。”
兰登握住你的肩,指尖温暖有力,不加克制的保护欲像一匹灰蓝天鹅绒柔柔地将你包裹珍藏,你拽着他的衣角冲他摇摇头,示意自己完全能够面对。你们在木桌旁坐下,棕发妇人推过来两个小银碟子,切好的覆盆子蛋白酥呈三十度开角的扇形压在碟中,鲜红树莓与蛋奶酥拥挤在热气腾腾的蛋羹上,切面中奶油与果酱仿佛沉积岩层层堆叠,最后裹上的砂糖宛如核爆炸后乳白的飘絮,你抬头看见她微笑着递来小勺,“我喜欢糖分,但过分摄取糖分总要想办法将能量消耗,否则便会在体内堆积起多余参数,在虚拟世界就要方便许多,无论尝到什么、感受到什么都只是虚拟信号对脑中枢的刺激。”她用小勺剜起树莓,轻柔叹气,“那么,我们该从何处谈起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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