渊主将嵇灵的表情尽收眼底,看着他骤然睁大眼睛,很是吃惊的样子,不由恼怒起来:“我曾经向往扶桑君,很奇怪吗?”“没有没有。”嵇灵赶忙否认,又问:“哪种向往?”渊主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,片刻后,他平平道:“就是,一眼惊鸿,视若神明,然后想要靠近……”嵇灵克制不住,高高挑起了一边眉毛:“啊?”憧憬扶桑君不奇怪,想要靠近扶桑君也不奇怪,所有云宫的神灵都想要靠近扶桑君,就像世间的所有生灵都追逐着太阳。但说这话的可是渊主啊!和扶桑君齐名的邪神渊主啊!一眼惊鸿?视若神明?想要靠近?扶桑君一张慈祥和蔼普渡众生的脸,整天绷着一个表情,塑下来能直接搬进庙里当佛像了,还没有他嵇灵长得好看,怎么个惊鸿法啊?嵇灵的脑子百转千回,瞬间脑补了无数爱恨情仇,他的表情越发古怪,嘴角绷不住的抽动,不得已低头遮掩,而后一抬头,正对上一双眼睛。渊主冷冷地看着他。嵇灵往前挪了一些,调整了一下表情,正襟危坐,乖顺道:“您继续。”渊主继续冷冷地看着他。他眉头紧蹙,本来要他开口说起往事,他就觉得很难堪了,还被打断,一时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。片刻后,渊主站起身,平平道:“本尊倦了,要休息了。”嵇灵看他真的要走,连忙扯住他的袖子:“欸欸欸,别啊尊上,和我说说嘛。”他本来就坐在床上,被袖子一带,就整个人扑了下去,刚好将渊主的长袖子压在身下,直接抱在了怀里。渊主:“……”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床上的漂亮的青年,从腰间解下那枚木簪,犹疑片刻,递过去:“非想知道的话,你自己看吧。”说罢,他头也不回的走了。簪子乃扶桑木所作,嵇灵能以扶桑木为媒介,读取昔日发生的事情。嵇灵盘腿坐在床上,捏着那枚簪子,心情古怪。之前在地底,渊主周身没有多余的饰品,唯有腰间别着这枚簪子,他以为这是渊主的心爱之物,但后续又发现渊主使用起来毫不爱惜,动作粗暴,仿若特别想将它折断摧毁。但若不是心爱之物,为何会带在身边,带了这么多年。嵇灵看那簪子,做工粗粝,虽然被盘的圆润,依稀可见斧凿的痕迹,偏偏用料又是最名贵的扶桑木。若是鲁班之类的工匠之神在,估计要感叹一句“暴殄天物”了。
他垂眸打量,莫名其妙觉得这发簪很熟悉,花纹很熟悉,雕刻的方式很熟悉,就连木簪表面,那些不规则的木疙瘩,也很熟悉。就仿佛他曾是这枚发簪的主人,佩戴了上千年一样。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,簪子一直在渊主身上,而渊主被封进神女峰地底的时候,嵇灵还不知道在哪呢。“奇怪。”嵇灵将着古怪的错觉甩出脑海:“我不会是中邪了吧。”他的手指抚过簪身,煊赫的金芒自指尖涌出,包裹了整段木头。渊主诞生在虞渊之中。那是神话里最深的地方,没有一丝一毫的阳光,入目尽是黑暗,寒风裹挟着沙石和冰凌的碎片吹过皮肤,如刀割一般,在这里,人甚至活不过一天。虞渊没有活人,也没有动物,渊中唯一的声音,就是朔风卷过层岩时,那如鬼哭一般的嚎啸声。渊主独自一人在渊里待了很多年。没有人教导他,也没有人陪伴他,新生的邪神无知又懵懂,他觉得黑暗才是常理,空无一物才是常态,直到那天,虞渊变亮了。渊主抬起头,在刺目的阳光里,看见了扶桑君的銮架。扶桑君架长车路过虞渊上方,他身上的光芒那样耀眼,连深不见底的渊也被照亮。嵇灵皱眉。他想起了一些记载。就像暗是光的影子,渊也是日的影子,据典籍记载,渊主和日主同年同月同日生,渊主从虞渊诞生那日,日主也从扶桑树上诞生。和渊主的无人在意不同,日主从诞生开始,就注定统御天下,太初的神灵们纷纷围绕在新生的日主身旁,教授他诗书礼仪,为他弹奏金石乐律,而在他学成那一日,他要接过诸神的权柄,架长车巡视寰宇,以昭告天下。嵇灵知道这件事,在云宫的典籍中,扶桑君登基那日,他架长车从东山巡至北海,身边伴着七十二鸾鸟,太阳真火在他身后拖出千里长的尾焰,将整个天空染成赤金,而扶桑君站在銮架之上,巡视天下。典籍将这一盛况称之为“帝子巡天”。那一日,太阳灼灼的火光照亮了每一处角落,地上的生灵无一人能直视天空,只能低头俯首,以示臣服。除了渊主。他和扶桑君实力相仿,地位相当,并不惧怕那光亮,所以那一日,只有他一人抬眼,看见了銮架上的青年。刺目的火光划破天际,扶桑君穿着繁复的衮服,各色的宝石垂坠于地,他长发披散,负手站在车前,狂风吹起他腰间朱红的束带,而他似乎察觉到了地上的注视,微微偏头,垂下了一双赤金色的眼睛。而后,他看见了地上的渊主。渊主无人教导,没学过诗书,不通礼仪,更不知道羞耻,可这一日,他看着銮架上的青年,又看着黑漆漆脏兮兮的自己,莫名其妙的难堪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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