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帝奉遗诏,将山阳公两女送归母家。
山阳公在黄初四年奉旨所纳的两名曹氏妃嫔则回洛阳奔丧,此去想必不会再回来。
三年间,刘协自始至终没有去见她们。
他不见,曹节知道是为了她,她并不虚伪地将他推去别人怀抱,只是在最初的时候问过他:“你向来不肯伤人,便这么冷待她们,好么。”
“不好。”他答:“但如果一件事,避无可避总要伤害什么人,我绝不让那个人是你。”
对于国丧,起初曹节的神色举止看不出什么变化,一滴眼泪都没有掉,仍是该吃吃,该喝喝,该笑笑。直到某日,刘协给她诊完脉,说道:“阿节,想哭,就哭出来。”
曹节靠坐在床头,笑道:“好好的,有什么可哭呢?”
刘协少有地面带严肃:“再这样闷着损耗心力,你会死的。你是要离我而去吗。”
曹节闻言,连忙倾身抱住他:“对不起。我只是,只是不想对你不公平。”
刘协抚着她的背,说道:“我知道你的心。可他是你过往的一部分。我既然许诺爱你,便爱你的全部。我只在乎你的心,其它无所谓公平不公平。若你因此而伤自己的身体,才是对我不公平——对‘药盏子’不公平。”说到最后,他将曹节逗笑,自己也笑了。
曹节道:“其实,也真的没有眼泪了。眼泪当年早已经流光了,真要哭,就算用力哭也哭不出来了。只是心里说不出的难过——明明他那么……那么坏。”
她说着说着,又陷入默然。刘协便只安静不动,拥着她。
不知过了多久,她在他怀抱中柔声说道:“好了。这下真的好了。不用担心我。”
他说:“只抱这么一会儿,就好了?”
“那便再多抱一会儿。”她笑说。
她拥他的臂膀收得紧些,头靠在他肩膀,问他:“每次这么抱你,好像天大的事到了这里都能化解。你抱我的时候,你的心事也能化解吗?”
“为何不能呢?”他说:“于我而言,世间一切,功名利禄,都是过眼云烟,都不如当下怀里抱着的活生生的人更紧要。此时此刻,我身边只要有你在,就好了。”
“不够。”她故意压低声音,在他耳边说悄悄话似地,说道:“我要告诉你,那个时候选你,不是为了对你‘公平’。是真的想要你。我不怕跟他一起死,但我更想和你一起活着。”
这才是他对曹子桓最好的复仇。
他心境霎时安宁,嘴角慢慢弯上去,再弯上去:“阿节,你现在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医者了。”
曹节笑道:“明日我也挂一个招牌幡子出去,就写‘擅治愚人心病’。”
刘协笑道:“那你可不能每个病人来,都上去抱人家。”
脉象不会骗人,从那天之后,曹节的身体确实一天天转好,绵延七年的心疾竟彻底痊愈。
曹节每日带着女儿随刘协出去采药、看诊,跟他学着识别药草、炮制药材、望闻问切。他将毕生医术倾囊传授。曹节聪明好学,虽是半路出家,竟真将他的医术学得七八成,在当地颇挣到一些名气。农商百姓人家的妇女有疾,不便请郎中的,便纷纷来向山阳公夫人寻医问药。
那段日子曹节像变了个人,虽然她本就生得美丽,却少有这般光彩照人。整个人从内而外地舒展开来,性情转向温和从容,以前众人对她隐隐有惧意,如今都敢敬爱亲近。
刘协因她的变化,而感到加倍的快乐。他多了许多哈哈大笑的时刻,人都说山阳公看着年轻,仿佛夫人的同龄人似的。
可惜七年后,青龙二年三月,刘协染病不起,药石无效。
曹节疯一般用尽各种方法,却总是治不好他,最后只能绝望地守在他病榻前,看着他面容一日比一日憔悴。
刘协时时昏迷不醒,一天夜间醒来,看见曹节坐在他身边,哭得双眼红肿,鼻尖都是红的。
他想要抬手为她拭泪,却没有力气,只得艰难地去够她的手,她忙伸手紧紧握着他的。
温暖相触,他望着她,微笑问道:“阿节,一个人,也可以活下去吗。”
她急抽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,埋头伏在他身上大哭:“你不许乱说话。你不许……你若敢有什么,信不信我也随你去。曼儿已出嫁,我左右再无牵挂……”她哭得浑身颤抖,一个字都说不出。
他说话有些艰难,仍坚持道:“阿节,一个人,也可以活下去了吧。”
“我不要,我不要……”她用力摇头。
他说:“阿节,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医者了。”能爱人,能救人,也因此而被人爱。
“若治不好你,我做医者何用,要医术何用。”
“活下去。带着我教你的医术,活下去。我会永远陪你的。”他说:“不信,你每次给人摸脉时,一定能想到我,一定能听到我的声音。你试试。”他手臂动一动。
曹节泪流满面,将手指搭在他手腕定关,闭上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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