们真真假假的哭泣。
蛰伏七年,终于迎来我的复仇时刻。
他杀死了我的母亲,和我的两个父亲。
一个父亲,是我的生身之父,袁熙。另一个父亲,是我从小敬仰、试图依赖而不得、又最终令我失去母亲的父亲。
我膝行上前,伏在他耳边,告诉他我是袁氏遗腹子。
他仿佛没有听见一般,慢慢合上眼睛,口中喃喃说道:“皇太子,需勤政爱民,一统天下,无负我望。这天下之任,千钧之重,不可辜负,不可辜负……”溘然长逝。
黄初七年五月十七日,父皇驾崩,谥号文皇帝,庙号世祖,按《终制》,不树不坟,葬于首阳陵。
而我终于可以追尊我的母亲为文昭皇后,终于可以为她修建体面的陵墓。
我将她的陵墓命名为“朝阳陵”。
“远而望之,皎若太阳升朝霞。”我不在乎四叔文章里写的到底是谁家女子,他写的是他的洛畔神女,我读的是我心中世间最美的图景。我的母亲慈爱地看着我时,笑容光辉灿烂,温暖明媚,便是如此。世间唯有她衬得上这般文辞。
为了让母亲在我死后也能继续受世代香火供奉,我下诏宣布母亲的寝庙和另外七座曹氏宗庙享受同等祭祀礼仪,并将此诏令铭刻于金鼎,藏之于金柜,以传示子孙后代。
我将甄氏诸舅按亲疏排出顺序,分别予以封爵赏赐,万两黄金挥作泥土亦在所不惜,只求与我母亲血脉相连的娘家人富贵安乐。
我强行曲解历代礼法,为外祖母服丧。
我穿上母亲生前的旧衣,令画师照着我为母亲绘制容像。
可是无论我做什么,母亲本人却再也不能亲身体会任何尊荣和孝心,再也回不到我的身边。
传国玉玺终于到了我的手上。
又有何用?
从少年痛失母亲的那一刻起,我注定此生不可能快乐的了。
我看着那玉玺。洁白莹润的和氏玉璧,下方而上圆,雕刻着盘龙,上系着络子。
它忽然一点一点唤醒了我的某些藏于脑海深处的记忆。
堂堂传国玉玺,钮上系着一个不伦不类的浅紫色的丁香络子。
其实当中的丝缕紫色历经岁月早已褪成织物固有的淡黄,但我仍然清楚地知道它是浅紫色。因为我见过。
在我很小的时候,清晨躲在假山石中,偷偷看着孔洞外父皇的步履走向紫色的裙摆,紫色的裙摆靠近父皇的袍服,然后两人的衣服失去距离,比贴近还要再贴近,仿佛要交织在一起。我生来第一次听见父皇竟有如此温柔的话音,我听着父皇一声声唤“阿结”,我听得出那女子是我的五姑母——曾近近端详我的面容,然后笑着说“你长得跟他真是一点都不像”的五姑母,一个在这世间美丽仅次于我母亲的女人。
后来她先行离开了小院,父皇在原地站着,迟迟没有走。我从小洞中看着他身侧空荡荡的手抬起,又放下,手里多了一个浅紫色络子,紧紧攥着,一直攥着。
那时我年少,不懂,现在这条络子系在传国玉玺上。
我忽然想起,登基前,父皇似乎不爱紫色,从不许洞庭阁女眷穿着。只说紫色染制不易,太过奢华。为此,他还得到过祖父的赞许。
登基后,他喜好大变。不但左右宠妃服侍尚紫,宫人段巧笑更因制作紫色香粉胭脂而获宠爱,冠绝一时……还有因额头撞破在水晶屏风上流血而受宠的薛夜来,和五姑母常以花钿遮掩的鬓角……
原来……原来如此!
多么荒唐,这才是真正的荒唐!
“他已经有了一个皇后,何须再立”,竟然是——
我想笑,同时又为母亲和自身感到剧烈的悲恸。
我上前欲将那络子撕碎,可那络子所用系上等丝绸,出奇的坚韧。愤怒之下,我双手抱起玉玺,待要将它连同那络子整个掷于地上,却无意间发现了这玉玺的又一处蹊跷。
世人皆知,传国玉玺一角残破,系王莽篡权时太后王政君掷玺于地所致,后王莽令工匠以黄金补之。但今日我所见,玉玺除了一角毁坏外,中间一道深深的裂痕,几乎裂作两半。断纹处以黄金焗隶书“大魏受汉传国玺”字样作修补。从前宫中内侍曾传言,五姑母与父皇决裂,在曹洪曹休索取玉玺时摔了玉玺。五姑母弱质女子,哪来的力气将玉玺摔成如此?但除了五姑母,还有谁能摔它?谁敢摔它?
那络子在我眼中,变得将那光彩流离的玉玺衬得像一件沉重的祭品。
我慢慢笑了。
虽然我没能亲手惩罚他,他已经受过惩罚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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