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如说,在此之前的灵魂女王是一个形态诡异、充满威胁、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危险生物,那么接下来的一分钟就彻底改变了这种印象:它完全变成了个狗。
当白雾中传来隐隐的脚步声时,木辛立即四下打量了一圈;但雾气混淆了声源,他压根说不准脚步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。他低头一看,灵魂女王不知何时脱掉了人形,用肉虫般的身体卷在礁岩上,也和他一样在不安地来回张望,活像一条被印度吹笛人惊动起来的眼镜蛇;再一抬头,他发现头顶的岩壁上有两排刚刚挖出的孔眼,显然是黑格尔凿出来的。趁着来人还没露面,木辛赶紧顺着孔眼攀上顶部——黑格尔正坐在那儿,低头愣愣地盯着海水。
“有人来了,”木辛像是和解似的说了一声,试图拉一个同盟:“很可能是白营的人。”后者却只是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,好像心神不定,全没听进去。
木辛谨慎地与他拉远距离,也跟着往海里瞥了一眼。
这一眼,顿时叫他僵住了。
宙斯的面孔正漂浮在海面下,透过海水窥视着他。两块面颊高高地被那一个巨大的笑容拱了起来,在更幽深的黑暗处,宙斯的身体仍被一大团一团的黄影包裹着,好像一条刚刚破茧的蚕,正要浮出水面。
皮革低低的咯吱响忽然停了。
木辛一凛,忙抬起头一看,四周仍然是一片雾茫茫的灰白;紧接着,一个低沉阴柔的男性嗓音轻轻响了起来,近得仿佛就在耳边——“看来我来得还不晚啊。”
话音一落,灵魂女王已经迅速兴奋了起来。
“大人!大人!大人!”它身上的深红色肉块不住蠕动拧绞,激动得连声音都发了颤:“大人,是我呀,我在这儿呢!”
大雾中静了静,来人才冷淡地开了口:“我看见你了。”
灵魂女王一点儿也不介怀——事实上,如果它有尾巴的话,木辛怀疑它都要摇起来了——“大人,原来你也在这儿呢?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啊!林三酒没有一点用,没有找着你不说,还快要把自己给弄死了!”
林三酒和季山青提到过她们正在找人吗?木辛有点儿疑惑地想。
不过不管怎么说,他现在已经松了一口长气。既然灵魂女王这么高兴,来人肯定是友非敌吧?
灵魂女王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;木辛等了几秒,直到他忽然听见一阵轻柔的水波声响,才意识到原来那个男人居然下了水。大肉虫也安静了下来,仿佛正屏息等待着似的。水天之间的一切杂音都被白雾消弭了,只有那人踩在海浪上时激起的水声,逐渐接近了礁岩。
只消看一眼,就很难再忘记来人的外貌了。
那男人浑身都紧紧包裹在黑色皮革里,越发显得身材单薄瘦弱得惊人,好像连腰都会被皮革箍断似的。鲜红羽毛从他肩膀上探出来,随着脚步一颤一颤,与碎皮子组成的流苏一起不住晃动。在漆黑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头发下,是一张苍白如纸的脸。明明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,但那双眼睛却被一片浓烈血红包围着,叫人错觉他脸上受了伤;木辛愣了几秒,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只是红色亮粉。
一张地毯随着他的脚步,一点点在海面上铺展开,稳稳地托住了那个男人。
灵魂女王尖尖地叫了一声,像见着了救星似的朝那张地毯上扑了过去。
然而不等肉虫落地,那男人一把抓住了它的颈皮,反手又扔了回来——动作流畅,像扔一块小石子儿似的毫不费力。
“别烦我,”他低低地说,连看都没看它一眼。“等我办完了事,我再问你话。”
灵魂女王“啪”地一声打在了木辛身边的礁岩上,像是一条被扔在案板上的活鱼,声音响亮得让木辛都替它疼了疼。但它却没事人似的,腾地爬了起来,问道:“什么事?我也可以办——”
它话刚说到这儿,脚下海面蓦地波动起来,哗啦一声分开了水浪;由集人变成的宙斯,从海水里爬了上来。
他的外貌与上一个宙斯完全一模一样,若不是木辛知道真相,只怕会以为是同一个宙斯又回来了;唯有他身上穿的那件破破烂烂的袍子,才表示出他在几分钟以前还是那个心思深沉的进化者。
宙斯一双庞大的眼球骨碌骨碌地滚了滚,落在了那个被称为“大人”的男人身上。
“这是……集人?”那男人终于微微皱起了眉毛。
“你认识他?”木辛一愣。
那男人仍旧一眼也没朝他看,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刚刚站直身体的宙斯。他半边脸上露出了一个阴沉沉的笑意,轻柔地说:“怎么会不认识呢?这就是我派过来的人啊。”
“你是白营的?”木辛猛地撑起了身子。“白营怎么会不止四个人?”
他还没有从那皮衣男人口中得到答案,宙斯突然用一种近乎甜蜜的声音开了口,立即将众人的目光的引了过去。“这不是人偶师嘛!”他裂开嘴,黑洞洞的口腔中露出了两排密集得过分的牙齿。“真不巧,你那种不虔诚的心思我恰好知道了,我很不赞成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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