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就看见她皱眉,为那顶珍珠冠。
其实不是?什么稀奇的东西,围绕着的人哪一个都能打造出许多顶那样的发冠,只是?恰逢其时,天时地利,于是?都想求个人和,都把那冠子看得不太一样。
像他们当初初见。
天时地利,有无?数人可以来救他,不救他也可以,理由都充分,毕竟没必要为他得罪太子。
只她占那个人和。
朝他本来,不叫他至于死在那滩腌臜、污浊的雪里。
“留住你了,就很好,胜过所有那些东西。”
裴行?阙语气很轻,却虔诚,一字一句的,说得诚恳无?比。
他在周地吃过许多苦,在最严寒的冬日被人把衣服冻结在冰层里,动弹不得,一边冷到浑身颤抖,一边用?手指敲着冰层,到满手鲜血,也在溽热夏日,被戏弄着压在厚实棉被下,裹得结结实实,胸口被压迫着、喘息不来,然后拼命挣扎,狼狈不堪、汗如雨下地爬出来——小孩子们折磨人的手段永远最残忍、恣意、肆无?忌惮,那是?裴行?阙过得最苦的两年。
直到梁和滟出现。
而他要再等许多年,才等到今天,此夜,蓦然回首时。
在这些天里,原本该很漂亮的手指磨出茧子,原本该修长的指节因为无?止境的劳作变形,实在是?太不好看的一双手了。
到如今他做了半年多的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,手指上茧子却都还在,压在皮肤上,摩挲两下,还是?会泛红。
于是?压住,分开,摩挲出红痕。
低下头,半跪着,像致歉的姿势。
为这双有些粗糙、不太好看的手,为被茧子摩挲出的红痕。
裴行?阙在梁和滟心?里,从不是?笨嘴拙舌的人,虽然他并不会讲许多空泛漂亮话,称不上一句伶牙俐齿、舌灿莲花。
但总是?诚恳、温和,不叫人讨厌。
——有时候也蛮让人喜欢。
梁和滟躺床上,仰起颈子,踩上裴行?阙肩头,那里有一道不知来历的旧伤,暗沉可怕的疤痕横贯前后,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显眼的痕迹。
再往下,是?她刺出的伤口。
新生出的伤疤呈现浅淡的粉,在皮肤上微微隆起,不算太长,只是?微深,留在那里,与心?口挨得有点近,显得触目惊心?。
她问?:“还疼不疼?”
话落,她呜咽一声:“轻…轻点。”
呼吸隔片刻才回复勉强可控的节奏,她手里握着一绺裴行?阙的发,在抑制不住的时候就扯住,拉一下,毫不手软。
裴行?阙总是?笑,拽得多狠也不抱怨,每次被拽的时候,梁和滟都感觉到他有轻轻笑出来,因为呼吸温热,喷洒着,叫人不自觉绷紧。
“唔!”
手里的头发被她毫不留情拽住,握紧,拉向自己。
她小腿紧绷用?力?到抽筋,搭在他肩上痉挛,裴行?阙没抬头,却准确无?误地握住了,借着搭在肩头的姿势,慢条斯理给她按揉着抽筋的腿肚,到她彻底放松下来才松开。
梁和滟又碰一碰那伤口,语气很低,嗓音发哑:“我当时是?不是?也该轻一点?看着就好痛。”
裴行?阙笑了声,抬起头。
他的形容实在有点狼狈,发冠被她随手扯开了扔在地上,长发落下,披在肩头,一缕还被梁和滟拽在手中,额前也横过一缕,垂在鼻梁。
发尾滴水。
他鼻尖上蹭了点晶莹剔透的水,昏黄朦胧光线下,隐隐发亮,唇上也渡着那层水光,随着唇齿开合,上面的水珠摇摇欲坠,顺着下颌滴落。
他嗓音微哑,似笑非笑地调侃一句:“礼尚往来,那我现在是?不是?可以不那么轻?”
梁和滟忍不住,又想要踹他。
他握住她脚踝,很自然地把她拉过来,托着她后脑勺与她亲吻,在换气的间隙温柔缱绻地喊:“滟滟——”
“不痛的。”
他压着那一处伤疤:“我身上许多伤口、疤痕,我最喜欢,也只喜欢这一道——它叫我觉得,你是?真的在这,是?真的存在着,而不是?我活得太苦,所以胡乱幻想出来的样子。”
梁和滟伸手,捶他一下,因为他的话有些心?软,于是?换了缕头发继续扯,不再逮着同样的地方薅,怕扯秃掉。
只是?虽然这样,第二天醒的时候,梁和滟抬一抬手,还是?发觉自己指间缠着许多跟被扯断的发丝——是?裴行?阙的。
她咬牙切齿,觉得这人活该,回身看他,跟他商量:“许多事情,其实不必这么细致又慢条斯理地来,你下次动作能不能快些?”
裴行?阙笑一声,嗓音闷闷的,讲话的时候比昨天还恳切:“这事情怕是?不太好办。”
关于元宵节为什么没出去看灯, 梁和滟给出的解释是她和裴行阙略略吵了一架。
绿芽和芳郊不知缘由,但还是陪着她大骂了一顿裴行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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